《老子》——道的诗
原作老子
述者芃澜
老子显然是一位诗人,他的《道德经》是用诗的语言写成的。
诗的语言是长于意向的,读诗的语言,在于感悟,而不在于说破;在于意,而不在于言;在于境,而不在于辩;在于倾吐,撩拨思绪,而不在于用,吓唬小孩子。
十六、知常容
致虚,到了极处,
守静,就越发深笃。
天地间万物并作,
我只坐定了,看它的归处。
那些个云云众物,
各自纷纷回归到了自己的根本。
归根,就唤做“复命”。
复命,
就是回到了常。
重新认得了常,
便有了内心的光明。
不认识常,
便难免出入于妄。
妄一旦发动,
那就是凶兆。
而认识了常,
便回到了容中。
容就是公有的规律,
把握了公有的规律,
才能看到王位的所在,
知道了王位的所在,
便知道了天命的依归,
天命的依归便是道,
合乎道,
方得久,
才能没身不殆。
(谢倍伟老师手书马王堆帛书《老子》第十六章)
原文:
1、这里的原文全部根据马王堆帛书本《老子》甲乙本而定,与今本文字不同,应留意。
致虚极也,
守静笃也。
2、极也,笃也。“…也,…也。”的句式,表示“怎样了,便怎样了”的递进。所以这句是“致虚极了,便守静笃了。”这是修道者入道后的状态。
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也。
夫物云云,各复归于其根。
3、“吾以观其复也”,今本作“吾以观其复”,无“也”。郭店楚简本作“居以须复也”。“吾以观其复也”更有诗味,且合上句入道后的开头。讲入道后,以道眼来观万物,万物皆复。
那是一种什么的状态呢?
云云万物,纷纷各归其根。
在道眼观去,天下万物,不再纷纷扰扰,难以看清楚。而是纷纷回归各自本根,一切了然有序。
归根,曰静;
静是谓“复命”。
4、归根了便不复混乱,便静了下来。这种静的状态,是万物复归于命的状态。什么是命,即“天命”,也即万物的自身运动变化的规律。
复命,常也;
知常,明也。
不知常,妄;
妄作,凶。
知常,容。
5、这里有四个词,相互关联。
一是复命。一是常。
一是知常。一是容。
在解读这些词语之前,我们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即,当一个词语,被应用到一个体系中时,它的确切含义,便不再仅仅只能依靠固有的一般的含义去理解了,而在那一刻,便会转变为那个体系里面的独有的含义。成为了一个某种意义上的专有术语。而要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就必须放回到原文设定其含义时的体系中去。换言之,一个词的含义必须服从于设定它的语境。
在此处,几个词语,相互关联,相互约束,相互定义。
复命,常也。复命与常就构成了相互关联。
而复命是由“归根”说起的。万物并作,为道者以道眼来看,皆归其根,此时的归根是与万物并作的动相互呼应的,皆归其根,这个根就是万物运动变化中不变的那个部分,因此是静。原话是“归根,曰静”,再由静引申出“复命”,原话是“静是谓复命”。这个静的部分,就是“复归天命”,是万物并作中的不变的规律。再由“复命”引出概念“常”。
在《老子》中,有两个后来被轻率更替的概念,就是前面我们说过的“恒”与这里的“常”。这说明这两个概念是有相通的地方的。但这两个概念,却是有着明确的区别的,并不能替换。因为,显然“恒”与“道”相通,且是属于道层面的规律。而常则是物层面的规律。道恒,是超越天地死生的恒久不变的规律。常则是建立在物的死生盛衰中的不变的规律。如果以圆来表示的话,外面的圆是恒道,中间的圆则是天地,而里面的圆则是万物。万物的圆称为常。里面的圆服从于外面的圆,是由外面的圆而生的,即天命。
由此,为道者观察到了这样的原理,即能明白万物的天命。因此说“复命,常也”。
为道者,懂得这个常,便是明,即“知常,明也”。反之,不知常,便叫作妄。妄的提出,是相对于知常而确定的。即妄动,妄为,妄言,统称“妄作”。
“妄作”的结局是“凶”。
那么知常的结局呢?老子没有说吉。而是选了一个词叫做“容”。于是“容”这个词语,被赋予了自老子起始的新的含义。容,在这里不当容貌讲,也不当包容讲,是一个全新的含义,它的含义是被“知常”限定的,而且是同时被“不知常妄作凶”相对应的限定着的。从而成为了一个新词,一个专有的名词。
这个词可不得了了。它代表着事物运行的基本规律,且服从于这种基本规律而动的选择。老子的传承者,法家的代表人物(传承老子的一是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一是法家)韩非子,就是直接引用这个词语的,他在解读《老子》的《喻老》一文中直接引用陈述说:“夫物有常容,因乘以导之,因随物之容,故静则建乎德,动则顺乎道”。容与常合在一起,称为“常容”,认为万物皆有常容,即基本的规律,而知常的表达,即不妄作的前提是,能够“因乘以导之,因随物之容”,这样才静能建德,动能顺道。乘,是生克概念,这里很明确,万物之间的常容是什么?就是万物之间的生克之理。而不妄作的前提,正在于能够“因乘以导之”,这即是“因随物之容”,就是“知常则明”的具体体现。
什么叫“随物之容”,就是《内经》里反复讲到的方法论层面的概念,“从容”。黄帝反复说道“从容不出,人事不殷”,不明白从容的道理,就不明白人事的变化。在诊察疾病的时候,强调“此皆工之所时乱也,然从容得之”,还有说到《诊经》时明确指出,《诊经》的原理在于“明引比类、从容,是以名曰诊经,是谓至道。”比类的作用,在于区分物类,从而能够识物,而从容的作用,则在于把握万物并作的基本规律,而加以利用和演化。二者缺一不可。我可以肯定的说,中医的核心思想,不仅仅是“援类比象”的所谓“象”思维,而更为重要的则是“从容”,这是历来没有被重视过的。说句自负的话,这个道理的阐述,足以在中医思想史上,乃至中国思想史上确立地位。
明白了这些概念,后面这句绕口令才有解。而事实上,这段绕口令,就没有被很通顺的解过。
容乃公,
公乃王,
王乃天,
天乃道,
道乃久,
没身不殆。
5、这里的“乃”字句构成了层层递进结构。
知道了容是什么,就知道为什么“容乃公”。“公”是指万物皆服从的规律。这个容把握住了就把握住了万物共遵守的规律,知道了公,也就知道了何为王。在万物并作的体系里,万物之间是有着生克规律的,在不同的节令时辰,不同属性的物,各自有着自己的王时,把握这个王,才能旺,才能相生,相长,因此,称“王乃天”,天即天命,而天则顺应的是道,只有时时处处把握住这个道,顺从于这个道,才能久,以至“没身不殆”!《黄帝内经》中这个道理还讲得少吗?几乎是时时处处在讲。
说句题外的话,很多人谈“术数“,以为和“数术”是一个意思,不对。数是天地常数,而术,则是指利用天地常数从容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