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试着给自己定这样的任务:不要去想北极熊,但接下来每分钟,你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只北极熊。”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冬天记的夏天印象》(Winter Notes on Summer Impressions,1863)中的这句话,后来成为了实验心理学中著名的“白熊问题”:你越是想忘掉某事,想起它的几率也就越高。正所谓,“人如果没有‘可想’的事,也就没有‘不要去想’的事了”。
文/Zaria Gorvett
译/溪溪
校对/图灵4.0
原文/www.bbc.com/future/story/20160706-what-freudian-slips-really-reveal-about-your-mind
1988年,时任美国副总统的乔治·H·W·布什到爱达荷州进行例行访问。按照计划,他在电视直播中就农业政策做了一篇干巴巴的演讲,再夸耀了一番自己在里根总统左右辅佐的光辉政绩。接着他说:“我们取得了胜利,也犯下了一些错误,我们经历了几次性爱……呃……挫败。”(We’ve had some sex…uh…setbacks.)
多年以后,老布什的执政经历早已成为人们遥远的记忆,但这副传奇般的糗态会让他被世人所铭记。
唉,弗洛伊德式失言(Freudian slip)。有些话你很想说出来,有些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所谓,还有些话一旦说出口绝对是世界末日——不变的是,这些话到时候都会从你嘴里秃噜出去。这也是所有人当众发言时最提心吊胆的地方。那么人们究竟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而这些口误又有没有隐含的意义呢?
精神分析理论之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认为,仅仅询问病人的想法是不够的。他认为要想了解病人真实的欲望,只能通过观察病人的“口误”和潜意识留下的其他蛛丝马迹。典型的口误,正如谚语所言,就是言在此而意在彼(when you say one thing and mean your mother)。
再比如动作倒错(parapraxis),这样的语言障碍有时会暴露内心的禁忌和冲动——比如性爱和诅咒——通常情况这些念头会紧紧地埋在潜意识的深处。口误并不是随机事件,而是一道有待破解的字谜。
而问题在于:弗洛伊德式失言正如他的其他理论一样,测试起来难如登天。弗洛伊德几乎与达尔文齐名,不过依然有很多当代的心理学家、语言学家、神经科学家认为他所有的理论几乎都是谬误。那么这一次,弗洛伊德又搞错了吗?
为何我们会出现“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情况?
有一项早期研究独树一帜,实验方法是性干扰和电休克①。实验刚开始时,有两组异性恋男性由一位中年教授接待,而第三组则被领进一个房间,等待他们的是一位穿着性感的助理实验员。“我们在校园里找到了可以说是想象中的极品美女。她样貌可人,穿着超短裙和半透明衬衫,”米歇尔·莫特利(Michael Motley)说,她是来自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心理学家,研究报告的合作者之一。
实验对象被要求默读一些词组(比如 “back mud”, “bat much”, “mad bug”),速度是每秒钟读一个。他们不知道这些词组经过了特殊设计,希望尽可能造成“斯普纳现象”(spoonerisms),也就是首音误置,说话时误把两个单词的首音调换,这是以威廉·阿奇博尔德·斯普纳牧师(Reverend William Archibald Spooner)命名的,他常常出现这样的口误。
实验者不时通过一个蜂鸣器要求他们将某个词组大声念出来。和弗洛伊德之前预测的一样,与助理实验员同场的男性出现性爱方面口误的次数远远高于对照组,但出现口误的总数并没有多出来。
同时,第三组男性的手指还被连上了电极,其中的装置可以发出轻微的电击。“我们跟他们说——当然是骗他们的——你们有70%的几率会受到电击,”莫特利说。同样,这些学生们顺嘴说出了真实的想法(将“worst cottage”误读为“cursed wattage”,也就是“受到诅咒的瓦特数”,将“shad bock”误读为“bad shock”,也就是“糟糕的电击”)。
和弗洛伊德之前预测的一样,与助理实验员同场的男性出现性爱方面口误的次数远远高于对照组,但出现口误的总数并没有多出来
后来,实验者测试了实验对象的性焦虑程度,万万没想到,他们发现性恐惧最严重的人出现性爱方面的口误最多。为什么呢?
在不断进行自我压抑的过程中,人们可能已经成为了“白熊问题”的牺牲品,俄国作家费奥多·陀思妥耶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最早注意到了这一点。当你拼尽了全力告诉自己不要想着某件事情,例如性或者北极熊,那么结果你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件事了。这也是心理游戏“The Game(译者注:The Game是一个无间断的思想游戏,游戏的最终目的是要阻止玩家自己想到The Game的存在)。”的原理,挑战者们必须要避免想到这个游戏本身的存在。如果任由它潜入了你的意识那么你就输了,而且必须当众公布自己输了——这样就让你身边的人也输掉了这场游戏。想赢……还真没什么办法。
心理学家丹尼尔·韦格纳
目光回到上世纪80年代,心理学家丹尼尔·韦格纳(Daniel Wegner)曾暗指这个试图对弗洛伊德式失言进行遏制的游戏规则或许才是罪魁祸首②。按照他的理论,潜意识会不断清除我们的思想,将内心最深层的渴望紧锁起来。一旦这样的念头有了,它们非但不会保持静默——而且讽刺的是,它们会投射到大脑意识中,让你不断地想起。
至于你什么时候会说秃噜嘴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在我们思考某件事情的同时其实也在筹备相关的词汇,时刻准备需要的时候讲出来,”莫特利说。在如此多的选择面前,我们最终选定的词汇可能就会露出马脚。
潜意识过程会不断清除我们的思想,将内心最深层的渴望紧锁起来
以“The old hillbilly kept his moonshine in a big (blank)”这句话为例【 原意为“老乡巴佬把他的威士忌放在大大的( )里”】。这是性刺激实验的另一个版本,莫特利要求实验对象选择词语填到空白处。候选词语有很多,比如pitcher(水壶),barrel(水桶),jar(水罐),但是大部分被助理迷住的人都选择了“jugs(乳房)”。“这个词好像会加倍地出现,最后也就脱颖而出了。我们认为弗洛伊德式失言也是相似的道理,”莫特利说。
当你叮嘱自己千万别告诉一起健身的朋友他有多胖的时候,说出嘴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你特别胖——我是说特健康!”(“you’re very fat——I mean fit!”);会谈中将“色情文学”(pornography)脱口而出,其实你想说的是“摄影”(photography);嘿咻的时候叫出了前任的名字,出现上述情况的话,你的潜意识就遭到了破坏。更糟糕的是,当人承受重大压力时,犯这样的错误更是常事。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当时,针对弗洛伊德理论最尖锐的批评声音来自奥地利语言学家鲁道夫·梅林格(Rudolf Meringer)。19世纪末期,那时梅林格在维也纳大学任教,他将几千个口误的例子收集整理、分类并仔细分析,大部分是午餐期间和同事聊天时听来的。这些人轮流发言,每当出现口误,所有人的谈话立即中止,直到他把这个例子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
通过这份记录,梅林格得出结论,口误只是字母的乱入,并没有意义。实际上,据比利时根特大学语言心理学家罗博·哈特苏亦克(Rob Hartsuiker)研究,大部分的口误完全是无心的。
通常而言,弗洛伊德式的口误并不一定源于内心隐藏的欲望——有时它只是因为口语表达上的相似导致的
比方说记者吉姆·诺蒂(Jim Naughtie)在BBC广播4台《今日》节目中的口误,他把时任英国文化部长杰里米·亨特(Jeremy Hunt)的姓Hunt读错成了了Cunt(娼妇)。乍一眼看上去这应该是一个经典的弗洛伊德式口误;其实,与其说这个口误暴露了诺蒂对这位官员的个人态度,倒不如说它为我们提供了大脑进行语言处理时的细节。
大量的实验结果表明,如果两个词有相同的语境意义而且元音字母也相同,那么节首的辅音字母就很容易混淆。“我相信很多人并不觉得杰里米·亨特有多么和蔼可亲,但是把Hunt念成Cunt(娼妇),这个乱入的字母c其实是‘culture’(文化)开头的c,”哈特苏亦克说。
这是大脑获取词语的特殊方式带来的结果。首先,需要在按相似度和含义排列的众多词语中选出一个——这个过程就有可能将Culture和Hunt混淆。选好词以后,你的大脑就会找到这个词的读音——正是此时两个词的节首辅音字母颠倒了。“这个例子非常典型,却被弗洛伊德故意忽略不计了,”哈特苏亦克说。正如当时另一位节目主持人表示,你可能会说指派一位姓Hunt的人担任文化部长(Culture Secretary)实在是太鲁莽了。
尽管有这样的语言陷阱,普通人每天说出大约15,000个词语中只有不到22个词语是口误。脑部扫描已经证明我们总是会在“内在言语”,也就是默念时出现一些尴尬的口误,但大部分都会在当众讲出来之前发现并纠正③。“最终呈现出来的是正确无误的,但是脑电波显示人们在心里犯下了很多禁忌的错误,”哈特苏亦克说,他也是研究报告的合作者之一。
一些心理分析学家坚信弗洛伊德理论的正确性,并以此作为窥视心理的一个手段。
当我们注意力不集中,或者大脑潜意识的拼写检查不那么灵光的时候,我们更容易出现口误——比如紧张,疲惫,或者醉酒,还有当我们逐渐衰老的时候。如果讲话太快,也很容易就绊了舌头。
换句话说,口误展现出的可能是我们大脑语言处理方式上一些有趣的东西,甚至可能会暗示出我们目前在意却不愿提起的事情。但口误是不是真的暴露了我们内心深处的秘密,这还要打一个问号。有一些精神分析学家,比如伦敦大学学院的罗西纳·佩雷尔伯格(Rosine Perelberg),肯定认为口误说了什么非常要紧。“口误是十足的笑料,不过也很难得,因为它们出卖了人们有意隐瞒的信息,”她说。“我们对待口误相当谨慎。”她提到最近有一位患者,他无意中表现出对未来子女的暴力倾向(他把bottle‘瓶子’说成了battle‘战役’)。
哈特苏亦克则表示怀疑。“真正的弗洛伊德式口误的证据实在非常非常有限。”而对其他人来说,如何解释取决于是什么样的口误。“我同不同意弗洛伊德的看法,所有的口误都是弗洛伊德式口误吗?并不是。但我是不是也认为确实存在这样的口误呢?没错,我是这么想的。”莫特利说。
那么老布什总统的口误是哪种口误呢?我们永远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不过,没准他们只是炮友……对不起……朋友(partners in copulation… sorry… collaboration)。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