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和舞蹈深深地嵌入在人类的体验之中,以至于我们几乎把它们视作理所当然。它们彼此不同,却又密切相关:音乐——这种随着时间排列出的不同声音组合,让我们的身体也随之舞动。即便在没有意识到它们的情况下,我们的身体也会追踪音乐的拍子、节奏和律动,而舞动回应。
一个有趣的发现是,证据表明,包括加利福尼亚海狮和恒河猴在内的一些动物,也能对音乐作出反应,虽然不如人类做的那么好,但也能“跟上节拍”。另外,尽管人类似乎会本能地对音乐作出反应,这种本能却可能遭到破坏:一些罕见的案例报道了无法将身体动作与音频提示同步的人。罪魁祸首可能是大脑某些关键区域(如基底神经节,控制自主运动功能和程序性学习)的损伤或功能障碍。
直到最近,科学家才发展出了用来定量研究人类对音乐多种形式的反应的工具。这个研究项目依赖多种方法,涉及从研究感知和认知的技术到神经生物学和神经成像的技术,还包括来自心理物理学、进化心理学和动物研究的洞察力。
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的认知心理学家Daniel Levitin写过诸多关于音乐科学的作品。起初他是一名专业的音乐家,重返大学后,他被音乐家到底是如何工作的这个问题所驱使,继而开始了研究音乐科学的生涯。
○ 认知心理学家Daniel Levitin。| 图片来源:JAMES PROVOST
为什么一些音乐家比其他的音乐家更受欢迎?音乐这种情感交流的方式是如何进行的?Levitin并不知道哪些专业能解答这些问题。他先是去了音乐系,又去了开设美学课程的哲学系,再去了讲授群体行为如何应对潮流和运动的社会学系,还去了心理学系,最终发现认知心理学或许有能够探索这些问题的工具。
音乐的起源
从多久以前,音乐和舞蹈成为了人类演化历史的一部分呢?
洞穴绘画会留下痕迹,我们可以据此用碳定年法来测试年代;但是音乐不同,音乐是短暂的听觉信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直到钢琴卷帘和手写音符的出现。所以我们只能推测。
骨笛是我们已发现的最古老的与早期人类有关的人工制品,其中一些已经有超过四万年的历史。许多骨笛可以演奏五声音阶,本质上也就是蓝调音阶。所以我们在四万年前不仅有了音乐,还有了蓝调。
○ 五声音阶在每个八度内有5个音符,不同于通常更熟悉的七声音阶在每个八度内有7个音符。中国传统音乐即是五声音阶系统,“宫商角徵羽”对应于七声音阶中的1-2-3-5-6. | 图片来源:Wikipedia
另一项证据是在洞穴或陶器碎片上对人们跳舞的描绘。第三个证据来自于与西方文明和技术隔离的狩猎采集者或者自给自足的部落群体,探访他们的人类学家和文化心理学家观察到,他们也拥有音乐和舞蹈。
○ 中国河南省出土的用丹顶鹤翼骨雕刻的六个笛子。研究表明,这些有着7000到9000年历史的骨笛产生的音符类似于西方以“Do-Re-Mi”开头的八音符音阶。| 图片来源:COURTESY BROOKHAVEN NATIONAL LABORATORY
为什么人类会发展出音乐?
心理学家Steven Pinker在他1997年出版的《大脑如何工作》一书中说,音乐是“听觉上的芝士蛋糕”,他声称音乐不可能是进化适应的结果,因为音乐不能提供任何生存优势,并认为音乐是语言发展的偶然产物。
Levitin则认为,有证据表明,在我们的大脑中有一个“音乐习得模块”,类似于乔姆斯基(Noam Chomsky,语言学家)为描述语言习得而提出的概念。婴儿只要接触到音乐就能自然而然地作出反应,根本毋需明确的教导。大多数儿童在很小的时候就能辨别出偏离序列的和弦,或者音调不准的音符。这表明,大脑中已经进化出了能够从听觉通道接收信息或者刺激的回路,然后将其转化成运动输出——身体运动。
人类是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物种,这表明存在一些进化优势。这可能与人类具有与他人的行动保持同步的能力有关。想象一下建造金字塔的情形:人们举着重重的石块,试图将它们放在合适的位置,如果有一首劳动号子可以帮助他们同步地举起重物或者帮助他们狩猎,会怎么样呢?能够随着有节奏的运动而联合起来会是巨大的优势。
还有舞蹈。在我们所知的每一种文化和几乎所有的人类历史里,音乐和舞蹈都是互相伴随的。而且有些舞蹈可以持续数小时。所以,就像孔雀的尾巴一样,音乐是性能力、身体能力和精神能力的一种展示,是对健康的彰显。
○ 舞蹈,回应音乐节奏的运动,普遍跨越所有人类文化和时代。(左)1963年,纽约的一对夫妇在跳舞。(右)2011年,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男女在表演传统舞蹈。| 图片来源: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COLLEGE AT CORTLAND & DANEMO / 123RF
另一个优势就是社会连结,比如说在母亲和婴儿之间,所有文化中的母亲都会本能地为她的孩子唱歌。这是一种吸引婴儿注意的方法,让婴儿学习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的。
或许最有趣的是,音乐会帮助记忆。因为节奏、音调、结构和韵律这些能互相加强的信号,以及特属于音阶的那些限制(不是任意一个音符都适合),让音乐成为了编码信息的理想媒介。这就是为什么像《旧约圣经》与《荷马史诗》这些东西在用文字记录下来之前数个世纪,能够通过音乐流传下来。口述传统、流动的吟游诗人,都是保存信息的绝佳方式。
Levitin和Pinker提供了关于音乐起源的两种不同观点,但这正是科学研究的方法:搜集并诠释证据,衡量其重要程度,最后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共识。
有趣的是,即使是没有受过任何音乐训练的人也能够较好地“跟随节奏”。Levitin在文章中指出,当普通人唱自己记忆中最喜欢的歌曲时,他们的节奏会保持在标准录制版本几个百分比的范围内。这种节奏感只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技能吗?
Levitin认为,跟随节奏的技能之所以看起来似乎是本能的,一方面是因为神经元会跟音乐节奏保持同步,另一方面是因为,婴儿要经历一段时期来练习运动机能,并将预期结果看作是一种训练视觉运动系统的方式。当我们“在时间中前行”,或者在学校做“开合跳”的体操时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此外,这可能也是一种进化适应。能在同步的群体活动中取得成功的人可能具有实际的生存价值。
○ 落后节拍、落在节拍上、超前于节拍这三种击鼓的方式会产生微妙的差别。这种差别几乎无法察觉,但是会让人们产生细微的情绪变化。落后节拍击鼓为一首歌带来单调乏味、沉重或昏昏欲睡的情绪,比如说听披头士的歌曲Something,鼓声让歌曲的部分延长展开或者说释放,迫使听者耐心等待合唱逐渐变强。相反,传递出一种紧迫感的歌曲,其鼓点往往超前于节拍,这会非常微妙地催促歌曲的进行。| 图片来源:Wikipedia
研究音乐科学的途径
人们通常用神经成像的手段来研究大脑的哪些部分是活跃的,但是这并非真正看见大脑中化学物质的传递,而化学物质的传递在某种程度上是更为根本的。
在做了20年的神经成像研究之后,Levitin尝试研究音乐相关的神经化学过程。他们根据测试对象聆听音乐时特定的激活区域以及激活时间,来研究大脑中多巴胺的分泌。研究表明,人们在听到愉快的音乐时,大脑中的一个被称为腹侧被盖区的特殊结构以及另一个被称为伏隔核的结构,会在听觉皮层的信号出现后几个毫秒内被激活。而这些结构会调节多巴胺的水平。因此看来,这使得多巴胺得到了释放。
最近,他们采用一项利用放射性来标记大脑中的多巴胺的技术,在测试者听音乐时对他们的大脑进行扫描,以观察多巴胺的去向。
阿片类物质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产生愉悦感,大脑会释放阿片来对性、药物和食物等活动作出反应,Levitin猜测,阿片类物质也可能会调节音乐快感。因此,他们用药物暂时阻断测试者大脑内的阿片类药物,同时让控制组服用安慰剂,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差别。接着,他们要求受试者听自己最喜欢、最感到愉快的音乐。结果,测试者报告说,音乐很好听,但是并没有触动他们。这被认为,药物影响了他们对音乐作出的反应。
除了阿片类药物系统,还有后叶催产素系统(Oxytocinergic system)和血清素系统(serotonergic system)。Levitin认为,神经化学会成为未来非常重要的研究领域。他期待在神经化学的帮助下,自己有一天够弄明白,为什么一些鼓手的鼓点更加动人,又是什么让人们产生了节奏感……
撰文:Dan Falk